科学与佛学存在微妙关系
发布时间:2021-04-16 09:49:24作者:念佛网初冬的文殊院已有了几许寒意,寺院里银杏叶大片地落下,在地面上铺上一层金黄。宗性大和尚的方丈室坐落在寺院深处的一个小院里,幽静而雅致,院子的中央养着几棵绿植和数尾金鱼,更添几分惬意。
偌大的方丈室里,只简易地摆着一方长桌,几张沙发。宗性大和尚在对窗的沙发上盘腿坐下,开始畅谈自己多年来对中医、茶道、唯识学等传统文化和现代性的思考,堪称一位智者。讲到兴之所至,他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虽置身寺院,但宗性大和尚并不止于研习佛法和参禅悟道,他将视线放至3000年,努力打捞那些被快速前行的中国人遗失的优良传统,并试图重建。对西方自然科学的起源,他也极为通透,并孜孜以求地寻找科学与宗教二者可能的关联。
在接受华西都市报记者专访的时候,宗性大和尚刚从北京回来。南方科技大学校长朱清时在著名书法家刘正成倡设的《松竹讲坛》上做了一场名为“物理学走近阿赖耶识”的讲座,主要探讨自然科学与唯识学的关系。当天的讲座,宗性大和尚也应邀参加并做总结发言。
唯识学是大乘佛学的三大体系之一,唯识学所谈就是人的心识(也称心灵),它把人的感灵分成八个不同的结构,这八个结构分别为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末那识、阿赖耶识等八大心识。唯识学在南北朝时期传到中国,是由唐代玄奘法师去印度取经回国后正式创立的佛教学派,但到唐代以后逐渐衰落,到了清末与民国时期又突然兴盛起来,从而掀起了一个研究唯识学的高潮。宗性大和尚介绍,近代的章太炎、梁启超、蒙文通等国学大师在“民国”初年都曾从事过唯识学研究。
据了解,宗性大和尚研究唯识学近20年,著作颇丰,目前已出版《解秘身心和世界入门——大乘百发名门论诠释》《改造生命的原理——八识规矩颂通诠》等多本著述系统的阐述唯识学经论。之所以钟爱唯识学,宗性坦言自己是受到诸位近代佛学大师的影响,他的师承可以追溯到“民国”时期,在南京建立金陵刻经处的近现代佛教复兴的先驱杨仁山。
“上世纪20年代,杨仁山在日本考察时有心将散落在日本的中国佛经重新传回来,于是他回国后便在南京创办了金陵刻经处。”宗性大和尚对佛教复兴的那段历史相当熟稔。
“我在重庆佛学院上学遇到的惟贤法师,就是‘民国’著名唯识学研究者、武昌佛学院创办人太虚大师的门生。”宗性大和尚表示。四川当时著名的学者蒙文通、王恩洋,均是从支那内学院求学归来的。宗性法师后来到宝光寺学习,跟随盲人法师唐仲容学习,唐仲容则是王恩洋的学生,师承一脉。1994年,宗性法师考入中国佛学院,又跟随著名唯识学大师韩镜清,韩镜清大学期间师从韩清净,韩清净则是北京著名法相研究会“三时学会”创始人。
不光是师学渊源,研究唯识学还因宗性自己浓厚的兴趣。“读初中的时候,我有一门课特别感兴趣——生理卫生课。我们老师刚重庆大学毕业来教书,很有热情。那时候讲神经、组织、关节、系统,他上街去买猪骨头,给我们做解剖。那时候刚接触唯识学,忽然感觉这两个是相通的。”二者相辅相成,更促进了宗性对唯识学的兴趣。
唯识学之外,宗性大和尚对自然科学也有着浓厚的兴趣,并试图寻找唯识学与自然科学二者可能存在的微妙关系。
很自然地,宗性大和尚聊到了朱清时的那场“物理学走近阿赖耶识”讲座。讲座主题为:科学是有局限性的,自然科学的两大支柱实验和逻辑推理,它让我们得出一大批真理,但是也为科学的认识留下了一个很大的局限。宗性说:“科学正在认识、正在接近佛学的一个核心观念,就是阿赖耶识,阿赖耶识是唯识学中的第八识。佛学能够认识宇宙真理的方法也是科学的方法,通过提高认知能力,来认知常人想不到的更深更高的真理。”
宗性大和尚认为,作为一个科学家,站出来讲科学的局限性,这对我们非常有启发。“不少人觉得科学是万能的,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但科学家告诉你,科学也不能解决全部问题,它也有局限性。第二,从理论物理的角度来看,唯识学和物理学已经接轨了。哲学也是要思考宇宙、人生的起源,科学也是探究宇宙的起源,其实宗教也有这个任务。”
“有一次,朱清时跟我聊天,他说他一辈子写了几百篇学术论文,但引用最广泛的就是2009年《物理学步入禅境:缘起性空》,流传最广,引用最多。这篇文章就从理论物理、自然科学的角度来分析佛教里讲的道理的合理性。”宗性大和尚说,佛教里有本《金刚经》,最后有四句话:“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按照佛教的说法,这些都是梦幻泡影,虚幻不真实的。理论物理学中有个“弦论”,就像一团光一样,你去抓它,抓不到,但是它又在那里存在,叫“波粒二重说”,就感觉像光波一样在蠕动。
痴迷于自然科学的宗性大和尚多次重申,科学和科学技术是两回事。科学技术就是造铁路、火车等应用科学,而真正的科学则是探讨人生、生命、宇宙的起源。宗性大和尚还将德国一位科学家做的实验运用到自己对自然科学和唯识学的研究中。
他称,该科学家将两个粒子放在一条直线上,从中间向反方向运动。理论上,两个粒子距离越远,关系就越小,干扰一个基本粒子,对另外一个不会造成影响。但科学家发现,哪怕两个基本粒子再远,只要干扰其中一个,另一个就会有反应。德国科学家得出结论,这两个基本粒子后面还有一个“藤”。
“其实就像中国的老话‘一个藤上的两个瓜’,其实两个基本粒子都是表象,真正的是两个基本粒子后的藤。”宗性大和尚笑着说,这就是哲学上讲的本体论。
茶道,则是宗性大和尚研究的另一个领域。在接受采访时,他还现场讲解起了茶道。“我说的茶道不是我们每天喝的功夫茶,功夫茶观赏性质的比较多,什么‘关公巡城’、‘韩信点兵’之类的花活。真正的茶道,这些其实是次要的,喝茶主要是传播一种精神、思想和理念。”
茶道中,最令宗性大和尚感兴趣的是禅茶。他说:“禅茶最早的概念起源于成都昭觉寺圆悟克勤禅师。禅茶,顾名思义,种植推广源于寺庙。早期僧人打坐的时候,打坐容易瞌睡,茶有提神的作用。寺庙就大面积种,喝不完的就送,形成茶礼、待客。慢慢上升到用茶作为一种媒介和载体,做修行的辅助工具,于是便有了茶禅一味的说法。”
宗性大和尚介绍,禅茶一味的人是宋代成都僧人圆悟克勤,他曾给别人写过一张字,叫“认可状”。后来传到日本,传给了千利休(日本茶道的开创者)。“日本现在有很多茶道的流派,但每个流派的掌门人上任前,都要到庙里参禅三年,最后给一个法号,代表他真正有资格继承位置。”
上世纪90年代,中国佛学院院长赵朴初有个愿望,茶道是中国老祖宗创造的智慧,现在日本人还在传承,可在中国失传了。因此他希望将茶道从日本再反传回来。随后,中国佛学院开设茶道课。日本茶道里千家驻北京办事处在佛学院开课传授,宗性法师就是首批学员中的一位。宗性大和尚表示,要真正理解日本茶道,就要理解整个中国文化。他把儒释道的理念都涵盖进去了,特别以禅宗的思想为主。茶道,主要是让每个人通过这个过程,能够接收到一些对人生有益处的理念和精神。
日本茶道里有很多元素。包括要插花、挂字画、点香。茶道其实是一种综合的文化修养,不仅仅局限在喝茶。“日本茶道延续了我们古代茶道的风范,叫末茶。就是把茶叶打成粉,粉末状。打茶很辛苦的,把茶倒在杯子里后,用茶筅打茶,泡沫起得越多,你打得越成功。”
据宗性大和尚考证,日本茶道其实延续了我国唐宋以来的风范,不过现在这种泡茶的形式是后期形成的。早期还有煮茶等很多形式,现在都失传了。茶道里的每一道程序都极有讲究,都会试图传达一种理念。比如,新年茶会挂“白圭尚可磨”,白圭,上等的钻石,尚可以打磨。就是要表达,人再好都不可能完美,永远不能自大、自满,永远要保持谦虚的状态。
今年,他还将在文殊院挑一个地方专门传授茶道,借此对中国式的功夫茶进行改良。宗性说,“怎么改,我思考了很多年。以功夫茶的形式,程序变一下,内涵要加,这样才能通过这种东西提高人生修养。”
很少有人知道,宗性大和尚在不满20岁时,就跟双目失明的唐仲容先生学习中医。“我懂得经络和穴道,中医讲究‘痛则不通,通则不痛’。”宗性法师也懂得开药方,但他几乎不开,他坦言自己很忙,“而且我还怕别人说我抢医生的饭碗。”宗性开玩笑道。
热爱中医的宗性大和尚认为,长期以来人们对中医存在误解。他尤其看不惯不少的中医药铺里,后面摆着中医药材,前面的小柜台则整整齐齐码着西药。“现在的好多中医给人看病,连望、闻、切都省略掉了,还叫中医吗?”
“今天中医有点悲哀。不少学中医的人在用西医的办法来搞中医,把整个魂丢掉了。比如,现在到中医药房看病,医生不号脉,反而告诉你,先照个片,打个CT。”宗性大和尚无奈地苦笑,《黄帝内经》都没读过,怎么学中医?
相对从治病救人看待中医,宗性更倾向于从中国文化的角度阐述中医。他也很认同传颂多年的“扁鹊三兄弟”故事中传达的理念。
战国时,扁鹊三兄弟都精于医术,小弟扁鹊名气最大,二哥次之,大哥最差。一日魏文王问扁鹊:“你们三兄弟谁医术最高?”扁鹊答:“大哥最好,二哥次之,我最差。”魏文王不解:“何以见得?”扁鹊淡然:“大哥治病于病情发作之前,二哥治病于病情初起时,我治病于病情严重之时。大哥总能在一般人不知道的情况下事先铲除病因。所以,名气不大却医术最高。”
“上医治国,中医治人,下医治病。”宗性认为,最好的医生是治国的,中医是治人的(把人引导好,教育好),下医才是治病的。上医治未病,中医治欲病,下医治已病。
宗性大和尚称,中医同中国文化中的优良传统息息相关。“未病,就是要活用《周易》里的阴阳理论,调理人的内脏实现良性运行。”宗性说,中医讲究“固本才能强基”,效果慢。比如头疼,要先搞清楚为什么头疼,从外围开始清理,慢慢才接触到内核,所以就慢。养生最高的境界就是固本强基。
“过去的医生是,你千万别生病,生病找我太麻烦了。这非常有社会责任和社会担当,同时又有兼济天下的思想。”宗性大和尚说,不懂中国的周易、阴阳、五行,就不可能理解中医,因为中医是个庞大的综合学问。
宗性大和尚还认为,不光是中医,每个行业都要有综合学问。“哪怕学厨艺都是如此,一个好厨师必须要精通美学、哲学、营养学、几何学。”他还有个大胆而睿智的观点是,做学问在于“玩”,茶道、佛学都是玩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