刽子手

　　王一刀是舅舅带大的。他父母过世时，他就由当刽子手的舅舅接了过去。他看惯了舅舅在刑场上杀人，所以从小胆子就特别大。当王一刀长到十五六岁的时候，舅舅年纪大了，挥刀没有年轻时那么有准头、有力气了，就由王一刀接了自己的班。开始时没人叫他王一刀，人们叫他王一刀是以后的事。

　　舅舅平时总是在王一刀的脖子上比量，告诉他在哪一个骨节上下刀能让犯人少些痛苦，痛快地死去；下刀时用什么角度才能刀过颈项，使犯人仍在站立，等反应过来知道自己脑袋离开脖子时，已经咽了气。

　　十五六岁的王一刀长得又黑又壮，头系一块红布，手擎一把鬼头大刀，常常让犯人没等站好就吓得尿湿了裤子。不过经他手被执行的犯人基本上不受什么罪，往往是手起刀过，人头落地。他看也不看犯人一眼，擦完刀就走人，回去和舅舅端杯对饮。

　　这样的日子只过了三四年，孙中山就带领革命军赶走了末代皇帝，王一刀失业了。失业的王一刀没有别的什么能耐，只能闲在家里。舅舅看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一顿饭能吃八个馒头的王一刀早晚得把家吃空，就狠狠心把王一刀赶回了老家。

　　回到老家的王一刀在乡亲们的眼里还是个刽子手，因为他的眼里透着杀气。就连他平时看人都专往人们的后脖子盯，吓得人们不敢和他来往。王一刀在乡里一直很孤独。

　　他在村里没有什么事做，也做不来什么，只能靠帮工混口饭吃。左邻右舍的鸡呀、狗呀有时说没就没了，大家都能猜到是他干的，但谁也不敢说什么。王一刀偷来乡亲的狗不是先勒死然后放血，而是把狗绑在一根木桩子上，一刀下去，狗的脑袋就飞出一丈多远。他这是习惯了。他这样混了多年，也没人敢把女儿嫁给他。

　　到了一九三七年，日本鬼子打进了热河，占领了他的家乡，王一刀的生活开始有了变化。

　　日本人攻下卢沟桥的时候，轰隆隆的炮声把正在剥狗皮的王一刀吓坏了，他还以为革命党又打了回来。后来，当他看到成群的日本兵举着太阳旗端着枪走来的时候，他才知道是东洋人来了。

　　日本兵看王一刀手里正拿着刀，几个人上来用枪托就把他打倒在地，然后把他扔上汽车带走了。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县城鬼子兵营的地上。几个日本人见他醒了，就哇里哇啦地冲他喊。从日本兵的手势里他明白了，日本人是让他把院子里的一些尸体搬走，他看了看，旁边还有一些和自己一样被抓来的人。

　　他虽然年轻时杀过人，见过很多的尸体，但是，当他搬眼前的这些尸体时，还是恶心得吐了起来。日本兵从后面给了他一脚，他一个趔趄趴在地上，抬起头时，一个尸体流出的肠子正在他的眼前，他差点把自己的肠子也吐了出来。等他们把尸体全搬到外面的车上后，日本兵既没给他们饭吃，也没放他们走。饿了一天的他们只好躺在马厩里过夜。

　　到了第二天，他们实在饿得不行了，就在马厩里翻找马吃剩下的饲料。王一刀只找到几粒发霉的玉米，嚼了几下就吞了下去。

　　还好，日本兵有时也把吃剩的饭菜给他们一些，然后让他们干重活，比如挖防空洞，挖地下室。到了冬天，和他在一起干活的几个人都先后死了。王一刀挺了下来，但也骨瘦如柴了，近五十岁的人就像七十岁了一样。

　　有些天，几个夜间出来上厕所的日本兵第二天就不见了，而且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接连发生了几起这样的事情，引起了日本兵的恐慌。日本兵抓来王一刀，把他扔在地上盘问，看到他站都站不住，也没问出什么来，就踹他两脚，把他赶出了县城。日本兵以后再也不敢单独在夜间到外面上厕所了，内急的时候就在房内方便。

　　王一刀又回到了村里。他发现村民们在这一年里死了很多。乡亲们看他从日本兵那里回来，怕他是小鬼子安排的人，就躲他躲得更远了。乡亲们的粮食都被小鬼子抢去了，王一刀想找个混饭吃的地方都没有了。这样，他就又回到了县城，在一些小饭馆里捡别人吃剩下的食物。

　　一天夜里，县城东头响起了“噼噼啪啪”的声音。日本兵慌忙出动，大队人马向城东赶去。等他们到东城的时候，声音没有了。他们走进发出响声的树林子里，到近前才发现原来是有人在水桶里放鞭炮。刚才的响声就是这样发出来的。

　　接连几个晚上都有同样的事情发生，搞得日本兵不知是真是假，疲于奔命。他们怕真有抗日部队打过来，来个一锅端。没有办法，日本兵就只好多安排些岗哨，加强巡逻。

　　有一天中午，两个日本兵走进一家小饭馆吃饭，王一刀正蹲在饭馆的窗台下。他等两个日本兵点完了菜准备吃的时候，从窗外朝日本兵扔过去一块石头，石头正好砸在一个日本兵的头上。两个日本兵大叫着冲出来。王一刀朝他们比划着，骗他们扔石头的人朝后面跑去了。两个日本兵朝后追去，王一刀快速进屋，把他们点的一盘菜三下五除二吃个精光，然后往另一盘里撒下点东西就走了。没有追到人的两个日本兵气呼呼地回来了，一看菜少了一盘，就冲老板直叫。老板也没有注意那盘菜哪儿去了，只得给他们再炒一盘，并送上一壶酒表示道歉。

　　酒足饭饱的两个日本兵走在大街上，东摇西晃。忽然，两人都倒在了路上，口吐白沫。

　　日本宪兵队快速出动，他们首先把全城戒严了，接着包围了饭馆，抓来饭馆的老板，并让他交出害死日本兵的人，可饭馆老板哪知道是谁害的呀？日本宪兵队把全城的人全都抓到县城外的一处空地上。他们在四个角落全布置好了机枪，随时准备向人群扫射。他们把饭馆老板绑在一棵大树上。一个日本宪兵用皮鞭狠狠抽打老板，老板疼得昏死过去。

　　一个日本军官对着众人喊话，翻译官传达小鬼子的意思。他告诉人们，如果大家不把害死日本兵的人交出来，就把所有人全杀死。王一刀此时也被卷进了人群，看明白了所有事情。

　　日本军官在人群里看到了王一刀，他认识王一刀，一把把他拽了出来，交给他一把刀。他告诉王一刀说：“你，先把他砍了！”用手指向饭馆老板。

　　王一刀举起日本刀说：“人都是我杀的，你们就不要瞎折腾了！”翻译官把话传给了日本军官，日本官大笑：“你走路都不利索呢，怎么能杀得了强悍的日本兵？”王一刀看他们不信，接着说：“你们去县府的马厩的石槽子下挖吧，以前人也是我杀的。引你们出城的事也是我干的。”

　　日本军官将信将疑地带着士兵去了。他们真的在马槽下挖出了五具日本士兵的尸体。每个士兵的脑袋都和脖子分了家，断茬处平整光滑。

　　他们再一次来到王一刀面前，看着眼前这个干巴老头，他们怎么也想不通他是如何杀死日本士兵的。王一刀拿着日本刀，直起了腰，对众人说：“乡亲们，我年轻时是杀过人，可是我杀的都是该杀的犯人；我也做过不少坏事，可是我没有做过丧尽天良的事。今天，你们看这小鬼子，什么坏事都能干得出来，有多少哥儿们、爷儿们被他们杀了？有多少姐妹们被他们祸害了？他们不该杀吗？我今天也活到头了，好汉做事好汉当。”说到这儿，手起刀落，他的头飞了下来，一腔热血从断茬处喷射而出，身子晃了晃，随后向前倒去。

　　日本军人看傻了，他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乡亲们看愣了，他们谁也没有想到王一刀以这种形式来完成了自己的封刀之作。

　　几天后，在村子的后山上起了一座新坟。

　　两年之后，这里的日本鬼子被赶了出去。王一刀的坟前立起了一块石碑，上面刻着这样的字：杀尽天下坏人，铸就中华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