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格经版传奇
发布时间:2024-08-28 15:20:58作者:念佛网在古老的文化中, 碰巧 总是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比如阿里普兰的科加寺,一辆运送佛像的车走到那里时,碰巧车轮陷入泥中,于是在那里建了科加寺;这与德格的故事惊人地相似 一个叫拉绒的人用牦牛驮着刻好的经版,去奉送给德格土司,碰巧在今天德格印经院的地方牛惊了,经版散落在地上,土司就在本地举行仪式,修建了德格印经院。
碰巧 或许是聪明人借 天意 来行事的奇招,其实关键人物是那个修起印经院的人 第十二代德格土司却吉登巴泽仁。在德格的历史中,印经院的出现是一次质的转变,是历代德格土司多年的励精图治、文治武功结出的善果,使德格文化圈日渐成形。
跨越分水岭
从成都到德格要走上3天。先要到达康定,然后翻越二郎山,经过雅安、泸定,这一段山高水深,有蜀道之美,路况却非常好,多数是高速路。康定就是过去的打箭炉,昔日这里是汉藏文化的交会地,清末大将赵尔丰改土归流、国民政府筹设西康省,都是以康定以西的地域为焦点。从康定入藏有南北两条线,南线经雅江、理塘、巴塘到西藏芒康,北线走雅江、道孚、炉霍、甘孜、德格到西藏昌都的江达县。从康定还可走丹巴、金川,绕道阿坝前往甘孜。
我走的是北线,要走两天,第一天中间要在炉霍或甘孜住一夜。一般车过炉霍时是下午时分,从县城就可以看到火烧云。我们那一次住甘孜,黄昏时赶上一场太阳雨,第一次领略川西神秘的光。
从甘孜县到德格县没有直达班车,只能到交界处的马尼干戈换车。甘孜的司机很现实,闷头开快车,把人送过去,收钱走人。德格的司机在那里等着接人,我们找了一个小伙子,爱说话,也开快车,边开还边聊天,对我的相机十分感兴趣,问这问那。听起来,德格话比拉萨话还顺耳,不像拉萨话那么软,反倒抑扬顿挫,显得大器。
过了马尼干戈,就开始翻越雄险峻峭的雀儿山,发动机吼着持续地爬坡,连串的拐弯让人头晕目眩。想想在没有公路的过去,雀儿山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天险。同时也是一座自然与文化双重的分水岭。雀儿山以西过去隶属德格土司管辖地界,历史上,德格土司统辖着金沙江两岸的地区,包括今天四川的德格县、石渠县、甘孜县、白玉县,以及西藏的江达县。
翻过雀儿山,是一串连一串的急拐弯,一辆东风重卡车翻下路基,好在已经快到山下,坡度已缓,大卡车侧躺在草坡上,司机和伙计们坐在一旁烧着茶,看来要在这里过上一夜了。
泽旺吉美活佛
德格县城位于金沙江的一条小支流上,距金沙江只有几公里的路程,这里四面山势雄奇,把德格县怀抱在中间。德格县是一座小巧的山城,从高处看去,县城最醒目的就是德格印经院深色的边玛草与红色的外墙,一座雕堡式的藏式寺院建筑。在印经院的四周,是一层层的藏式木房,同样涂上红色,随着山坡的升起,形成一片碗形的建筑群,众星拱月, 碗底 就是印经院。
我们在印经院拜访了院长泽旺吉美活佛。泽旺吉美活佛12岁时被认定为德格县塔德寺的本教活佛转世,在寺院修行多年后,被送到北京学习汉语等学科。看上去,泽旺吉美活佛属于新一代的活佛,视野开阔,处事灵活。从教派上说,德格印经院也是萨迦派寺院,但泽旺吉美活佛自来到印经院任院长以来,也把教派的区别抛诸脑后,致力于文化的兼收并蓄,目前正致力于德格印经院申报世界文化遗产项目的活动。
历史上,德格远离以拉萨为核心的政治中心,几次政治、宗教与文化动荡都没有影响到这里。佛教兴起时,本教在这里发展起来,朗达玛灭佛时期,这里又成了佛教徒的避难地,之后,历次的动荡反而让德格吸纳了西藏各大教派的文化。到了民国时期,德格一带有宁玛、萨迦、噶举、格鲁、本波各派寺院200余座,僧尼三万多人。白玉寺、八邦寺、宗萨寺等都是颇具影响力的名寺。十九世纪德格宗萨寺的蒋扬钦哲旺波发起了伟大的利美运动,旨在打破教派界限,这也是德格文化最核心的特性之一。
此外,德格土司的武功与文治也使德格在长时间内保持着稳定与发展,历代土司秉持兼容并蓄的方针,提倡多元文化,促进了文化的交流与发展。
解读《大藏经》
泽旺吉美活佛带我去参观印经院。
今天的印经院,是由最早那间 碰巧 修建的收藏经版的房子扩建而来的,它是由却吉登巴泽仁的儿子,彭措登巴土司主持开工的,历经几代土司,耗时27年,最终形成今天德格印经院的规模。
从印经院正门进入,首先是一个长方形的庭院,面对着的一座三层的藏式经堂式建筑就是印经院的主体建筑了,依传统藏式建筑学原理,使用整根原木作梁柱,夯土外墙,屋顶及地面使用阿嘎土,坚实防水。在一楼有大小经堂,二楼、三楼是作为图书馆的经版储藏室。在大小经堂中,供奉着印经院创办人却吉登巴泽仁等德格土司塑像,壁画主要集中了历代西藏著名的噶玛噶则画派及无数工匠的精湛画技和智慧。早期噶玛噶则派画风古朴、设色厚重,后期局部壁画则有勉萨画派重要画师的作品。后来我在采访昌都噶玛沟时,分别遇到了这两个画派的传人,祖上都曾有人在德格印经院画过壁画。藏族寺院的壁画全用天然矿物与植物颜料,色泽纯正,历久如新。
沿木楼梯上到二楼,就可以看到整饬有序的印版藏架。泽旺吉美活佛从容地在经版架间穿行。经版是一条长方形木板,向外一侧有木柄,便于抽取,在有手柄的一侧木板边上刻有编号,如现代图书的书籍,编目信息一目了然。
印经院收藏有藏文《大藏经》(《甘珠尔》与《丹珠尔》的总称)印版。
在一排朱砂色的经版架前,泽旺吉美活佛抽出其中一块说: 这是《般若八千颂》 。
《甘珠尔》为佛陀所传原始经文的结集,印行经书一定用朱砂,因而所有刻着《甘珠尔》的经版都呈朱砂色。这其中,《般若八千颂》是用藏文、梵文、乌尔都文三种文字刻成的。因为历史久远、刻工上乘,且在经版上刻有精美佛像,从而成为印经院的镇院之宝。
《丹珠尔》汇集了历代菩萨、大师及高僧大德的著作,印行用墨,因而经版都呈黑色。
泽旺吉美活佛走到一排架子前,告诉我,这里摆放的都是龙树菩萨的《中观》及其相关著作。此外还有音韵学、医学等小五明, 在教派上这里没有分别 ,泽旺吉美活佛说, 这里是所有教派思想的文化集中地 。说着他又给我分别指示了萨迦派、噶当派等大师及高僧的著作。总体说来,印经院共有32万余块印版,此外还有4000多张版画,主要刻有藏传佛教的佛、菩萨、本尊、空行母、财神、护法以及许多高僧大德和著名历史人物。除了藏文,这里还有梵文及乌尔都文的著作,还有一些是珍本和孤本,如在印度早已失传的《印度佛教源流》,至为珍贵。
三楼的印经作坊和江达刻经人
走上三楼,可以看到藏式寺庙的采光处理,屋顶上的金顶既在外表起到了装饰作用,金顶上的窗子又对内部起到了照明天窗的作用。比起二楼昏暗庄严的藏经楼,这里要算得敞亮了,正好承担了印经作坊的功用。
有五六组工人正两两相对,忙着印制经书。印经的工人有老有小,他们两人一组,把经版平放在 个低矮的印刷台上,用刷子蘸上油墨均匀地涂在印刷经版上。再把纸张平放在有油墨的经版上,然后用滚筒从纸的背面滚过,使油墨浸透在纸张上,滚筒刚从印纸上滚过,马上就要从印版上揭起印刷品,放在一边晾干。工匠们速度非常之快,一边印一边念着由颂经调改编的 印经号子 来计数。
泽旺吉美活佛说,印经院对经版的管理很严格,需要的经版每天领出来,用完就归还库里,德格印经院的名声就是从这里出来的。在我看来,其实它不仅是印经院,还搜集、编辑、整理经书,并组织工匠刻印经书,从某种程度上说,又是一家出版社。
传统上在德格印经院雕刻经版的工人在都是来自相邻的西藏昌都地区江达县的人,今天依然如此。在印经院门外的小广场另一侧的小砖楼中,是传统的雕版和造纸的作坊,雕版工人就在他们居住的小屋里工作,从一楼的窗口就能看到他们,因为窗口的光线好,次仁和同伴们尽量挤在窗口,就坐在他们的床上。
次仁说,每年开春他就和村里的同行来到德格,在这里刻经一直到八九月才回家去。江达人依附德格印经院的传统有点像拉萨尼木县尚日村,后者一直是布达拉东西印经院的刻经人,这门手艺在江达人有德格土司的扶植,在尼木人则有噶厦政府的扶植,从而一代代地传承下来。
次仁和伙伴们各自有一整套雕版工具。都是专门利于刻藏文字母的,有的用于刻字母的笔划,有的则用于挖眼及处理圆角字母等。雕刻版采用浮雕的方法,木刻雕版上只留下凸起的文字或图像,其余的木料要挖去,通常挖去的深度为1/2至1/4寸,刻刀要紧紧的沿着文字或图像边沿进行雕刻。刻好经文后,用锯子锯掉两头多余的木头,再用切撒把经文以外的部分打斜面,这样,印刷时就不会印上多余的东西。
我问次仁想家了么?次仁说想得不行,不过为了多挣些钱回家,还要再坚持20多天。刻经板一般是按件计价,每块版四五十元,
小楼外面还有两个大水池,次仁说,那是用来制藏纸的。为了完整而系统地保护德格印经院的工艺传承,泽旺吉美活佛致力于使每一步工艺都地道,包括一部分经书是用真正手工制造的藏纸印刷的。我去的时候天气冷,造纸暂时停工。
从《大藏经》到格萨尔,从炼金术到粒子学
我和次仁聊起天来,我说他脸上的两撇弯弯上翘的小胡子很有特点,像是壁画中格萨尔手下的部将。他说,这里就是格萨尔的故乡。令德格人颇为自豪的是,在德格北面的石渠发现了据说是格萨尔古都的遗址,那里有一座巨大的嘛呢石城 松格嘛呢城;一年一度在德格阿须草原上还会举行格萨尔的节日,次仁还听过游方的说唱艺人说唱格萨尔史诗。
这方面,藏医院副院长雄呷先生是专家,他面貌俊朗,被康巴文化节上选为康巴美男子之一。藏医专家雄呷同时也是格萨尔研究方面的专家。曾经出任德格印经院副院长,他说,印经院中藏有藏文化方方面面的著述,包括科技、历史、语言、数学、医学等。
德格也是南派藏医( 南派 实为误传,其实藏医南北之分可类似中医的温热派与寒凉派的区别)的发祥地。上述高僧大德个个也都是藏医名家,他们的著作对于藏医的发展贡献颇多。特别是水银冶炼这门独特的藏药制作技艺 藏药制作中最为核心最为神秘的佐塔的炼制方法。我为此拜访了德格藏医院的院长热巴先生,他给我介绍了藏医在德格的发展情况。上述高僧大德的著述的传播,在其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热巴家族中也有一位名医欧如培,曾撰写《锻炼水银实践甘露精华》,就藏于德格印经院内。上世纪50年代,当佐塔技艺面临失传之际,藏医界也是利用大德著作中提供的方法重建了这一体系。
在藏学界,德格版《大藏经》拥有绝对的权威,据说过去常有藏传佛教各大教派的学者来到德格印经院,一起审阅印好的经卷,发现错误就作出标示,并尽快安排修改。德格版《甘珠尔》是由八邦寺学者司徒曲吉久勤主持编辑的,在印经院的经堂中就有他的塑像。历史上,德格一带出过许多高僧大德,最著名的除了司徒曲吉久勤外,还有贡珠 云登嘉措、米旁仁波切、蒋扬钦哲旺波等。我的朋友德钦说,1846年出生的米旁仁波切,一生关于格萨尔的著作很多,此外,在他的著作中提到世界是由微粒构成的。这位大师身上显现着德格的智慧、多元、包容的精神,他说: 我不偏爱佛陀,也不嫉恨黄发(外道),谁家说得有理,我就拜谁为师 。19世纪,由德格宗萨寺的蒋扬钦哲旺波发起的 不分教派运动 ,也正是德格文化开放精神的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