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比莫高，榆林宝窟叹六奇

河西走廊总能给人以各种意想不到。

这片丘陵看上去实在就像西北的戈壁被挤压出的几道皱褶，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地挡住了朝阳的红，以至于登上一座丘前面又横亘一座更高的丘，地平线平得想拍张日出都找不到一个前景。

摄影：黑子翟剑锋

可谁能想到就在向下走过一条曲里拐弯的土路后眼前呈现出一个泉流冰下长满树木的深谷，两侧谷壁垂直裂开，如同某种神力在黄土地上生生扯开了一道口子，崖壁上的一个个洞窟如一张张呼喊的嘴，呼喊着这里别有洞天。

这里就是被称作敦煌东窟的榆林窟了。

大家都知道莫高窟，但莫高窟其实分为三个部分却往往被人忽略，这三部分分别为：西窟—西千佛洞，窟上——莫高窟，和东窟——榆林窟，三部分共同组成了敦煌莫高窟的完整体系，都隶属于敦煌研究院。大家通常把窟上叫做莫高窟，这没有错误，但西千佛洞和榆林窟表示不服。没有西千佛洞，乐僔和尚可能想不起来建造窟上莫高窟，没有榆林窟，莫高窟就少了那些后来的奇妙。

如果您觉得游览过莫高窟就一览众山小了，那就请来榆林窟看看！这里有着莫高窟看不到的诸多奇妙。请您托好了下巴跟俺来，万一惊掉了算追尾，后车负全责。我们先从最小的讲起，让你掉下巴的放在后面，免得你真掉下来。由于石窟内禁止拍照，所以窟内图片不能提供，捂脸求原谅！！！

摄影：黑子翟剑锋

一奇：密道适合藏猫猫

到过莫高窟的人都知道，莫高窟是由一层层的木栈道连接各窟交通的，这在莫高窟建窟伊始就采用了这种交通方式。今天的榆林窟也采用了这种方式，但如果您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之前来，您是看不到栈道的，甚至连修建栈道的柱穴都没有，只有那高高的崖壁上一个个的洞口，看上去凭绝凌险。难道之前的人真的是得道成仙羽化飞升到半空的悬崖上去礼佛的么？

摄影：慕容暄

奥秘在于每个洞窟门口两侧的一个小洞，原来古人在开凿榆林窟之前先在崖体内开凿了通道，从崖下进入连接了各个洞窟。这种设计太符合俺小时候的喜好了，在这种地方捉迷藏保证能让你找到你妈叫你回家吃晚饭时都找不着。

摄影：黑子翟剑锋

有了这条通道，开在崖壁上的洞口自然就不是像莫高窟那样供人进出的了，而是变成了建窟时倾倒土方，建成后采光照明之用。那时的洞窟是没有门的，那时洞外是没有路的，不过可以天黑后一个人在佛祖的保佑下呆坐在洞口数星星，想想都惬意。

但是为了防止俺这样的人，人家现在在崖壁上修了栈道，洞窟装了门，门上上了锁，再想躲起来数星星，你试试！

摄影：黑子翟剑锋

二奇：千佛个个有大名

莫高窟也叫千佛洞，顾名思义是很多洞窟都绘有千佛的壁画，千佛是不是真有上千俺不知道，但每个拳头大画满四壁那得是何等耐心？别说画了，我看着都头大，这明明是和小学时写错一个字罚抄一百遍一样一样的，要是再把每尊佛都画的不一样，那得是多少年的修行？有这份功夫画壁的人自己都该修成正果啦！如果那个画师生在今天，俺一定要问问他是吃了什么做到的？为什么不用ctrl c加ctrl v？

摄影：黑子翟剑锋

但在榆林窟还有更甚的，不仅千佛要有3D立体感，还要在每尊佛旁都写出佛的名字来。咋看咋觉得这场景眼熟，仔细回想终于想起了开人民代表大会差不多就这样，每位代表桌上都立块牌子写上姓甚名谁，好知道谁鼓掌了谁没鼓掌。

以前觉得千佛就是个虚数，画上意思意思显得佛国人多热闹，看到这个才知道原来每位佛爷还都是有名有姓的，人家都是登记在册有户口的。莫非佛国也搞人口普查？这么神奇的壁画只能在榆林窟看到。到此一定要仔细找找有没有您的熟人，万一找到那个老谁家小谁您也算与佛有缘了。

摄影：黑子翟剑锋

三奇：佛窟供个孙道士

在一个洞窟里，赫然供奉着一位身穿蟒袍的王者塑像，塑像虽蒙尘灰却是清晰鲜艳，我们谁都没有猜到的是这位端坐佛窟里接受供奉的人居然是道士孙思邈。俺的第一反应是这位道爷一定是酒后回家走错门了，还真不认生，哪都敢坐。

摄影：慕容暄

在俺的印象中佛家道家联合执法还是在孙悟空大闹天宫的年代，太上老君和如来佛祖轮着班算计孙悟空，太上老君先把孙悟空骗进炼丹炉，然后使劲煽风点火加劈柴想把人家烧死。俗话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结果发现跟人家差着段呢！孙悟空蒸了个桑拿出来反倒更精神了，对服务不满意唱着国歌把桑拿房踢翻了。还是如来佛厉害，抡起大巴掌一下就把孙悟空拍成了内伤，动弹不得卧床调养了500年没给报销医药费。如今孙道长这是要咋滴？敢往这儿坐莫非要改宗信佛了么？

摄影：黑子翟剑锋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一千年前这里是佛家的地方。但元朝中期以后开窟造像就停止了，一度兴旺的石窟逐渐荒芜破败无人照管。后来被道士接管了。清朝乾隆年间曾经重修洞窟再塑佛像，修的修补的补，现在敦煌一带石窟的佛像90%都是那时重塑和重修过的。但那起码还是佛像。

乾隆的孙子道光真是个倒霉蛋，在位时不仅东南沿海发生了鸦片战争，河西这一带还发生了瘟疫，人们有病乱投医，到处求神拜佛祈求保佑。这时这里的道士们想起了他们道家的药王神孙思邈最近应该有档期。于是匆忙塑了一座孙思邈坐像放在这里供人祭拜，为显庄重还塑了件蟒袍。

摄影：黑子翟剑锋

孙思邈本是唐代名医，精通药理，犹善养生。他曾长期跟宫廷合作撰写医书。应该相当于拿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人。著有医书《千金要方》流传后世。自己活了102岁算是以身作则了，这样的人代言保健品才值得信赖！

如此看来人家孙药王是有真本事才敢在这里接受供奉，从此这个洞窟被人们称为了药王洞。那原本的洞窟名称反倒鲜为人知了。洞壁上的佛国绘画成为了陪衬孙药王的背光，如今已经享祭了一百多年。佛与道在此一国两制般地和谐着，并且还会继续和谐下去，用这种形式告诉世人：有真本事在哪都吃得香。

摄影：黑子翟剑锋

四奇：犀玉满头花满面

第十六窟是当年张大千重点临摹过的石窟，说是临摹其实跟祸害也差不多，论起乱写乱画没素质张大千也是不甘人后，这里墙上就留有张大千的墨宝，这是铁了心要永垂不朽的意思么？

摄影：黑子翟剑锋

这里吸引我的是一幅北宋时期的回鹘公主供养人像。这是一位端庄美丽的尊贵女子，身穿翻领窄袖拖地长袍，领口袖口都有凤凰装点，手抱香炉，头戴桃形鸾钗凤冠，这是回鹘贵族特有的装饰。额头上有贴花，嘴边贴小鸟。这就相当于《木兰词》中的“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的“花黄”，但远比花黄复杂得多，真正是往脸上贴金。这个典故的出处应该就是这个了。这正是当时贵族流行的“靥钿妆”（注意不是夜店妆，艳遇请绕行）。用黄金和美玉加工成各种形状装饰品贴在脸上，用当地河里的一种珍惜的“祁连裸鲤鱼”的鱼皮制成一种叫作“呵跤”的胶，粘贴这些金玉。唐诗云：“犀玉满头花满面”，据说既能遮暇防晒，又能美容养颜。

摄影：慕容暄

只是有一点俺想不明白，在夏天能把人晒脱皮的敦煌地区，这样贴脸上不会晒出印来么？就像现在有些苹果上晒出的“恭喜发财”，万一晒出一只天眼岂不成了二郎神？想必她们不像俺滴圈友每天都出来晒。

摄影：黑子翟剑锋

还有那金玉，金子制成金箔好说，但玉石如何制成能贴在脸上的薄片还真不是一般的技术含量，甘州（张掖）地区又不产玉石，哪来的这么精巧的加工技术？

史书记载了这位回鹘公主的女儿嫁给了于阗国的国王。于阗国就是今天的新疆和田，正是盛产和田美玉的地方。有了这层关系，再精美的玉石装饰自然都不是问题啦！

摄影：黑子翟剑锋

这幅画像不仅有着艺术价值，而且有着很高的学术价值。画像有着难得的完整的题字：“北方大回鹘国圣天公主陇西李氏一心供养”。这段文字说明了这位是甘州回鹘的一位公主，甘州就是今天的张掖，而这位公主后来被奉为了一个民族的先祖。

摄影：黑子翟剑锋 张掖大佛寺舍利塔

甘州回鹘在公元1028年被西夏王元昊所灭，国灭后精锐部队退到了沙洲（敦煌），后来辗转去到了高昌（有关高昌回鹘请看本人发于乐途旅游网的另一篇文章：《高昌——净土宏开，谁之功罪》）。

摄影：黑子翟剑锋 高昌故城

精锐部队骑马退走了，留下了老弱病残咋办？为了躲避西夏党项人的屠城，他们扶老携幼向南出走，横亘眼前的是一望无际的祁连雪山，雪山脚下有一片深不可测的原始森林，为了活命他们毅然躲进了森林，这一躲就躲了一千年。

摄影：黑子翟剑锋 张掖肃南裕固族自治区马蹄寺千佛洞

解放后他们有后人留存下来，没有被汉化也没有被完全藏化，他们会说汉语藏语，唱的歌却是自己的语言。他们称自己为“萨拉畏吾儿”，不是撒拉族也不是维吾尔族。

摄影：黑子翟剑锋 张掖木塔寺

1954年周总理主持召开了“祁连山区北麓少数民族会议”。在那次会议上就以汉语中的“富裕”“巩固”为其定名，就是今天张掖肃南县的裕固族。现在裕固族有36000多人，是一个能歌善舞的民族。他们的能歌善舞我是亲身体验过的。而这位回鹘公主被奉为了裕固族的先祖。

对于这样一个历尽劫波顽强生存下来的民族我不敢用半句的调侃玩笑之词，心中只有深深的敬意！

摄影：黑子翟剑锋 张掖肃南裕固族自治区马蹄寺格萨尔王洞

五奇：观音换了新法器

印象中的观音菩萨都是一幅慈眉善目的热心下一代的形象，从来都是身下莲花座手中玉净瓶泡杨柳枝的造型，就算有钢刀也是藏在莲花座里的给红孩儿坐的，你啥时见过拎着宝剑给人家送子去的？这架势给人家送孩子谁家敢要？

摄影：黑子翟剑锋

这里偏偏有一幅壁画画的是五台山文殊菩萨出行图，场面宏大。图中除文殊菩萨外还有普贤菩萨和观音菩萨相陪，这里的观音菩萨却女大十八变，长了胡子不说手里还换了家伙事儿。一手拎着宝剑一手拿着金刚杵，一幅该出手时就出手的架势。好奇怪，那位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观音菩萨啥时变性换工作了呢？

摄影：黑子翟剑锋 敦煌雷音寺佛陀像

听了张老师解答才明白，原来这是一幅五代时期的密宗风格的壁画，与中原的所见的菩萨形象自然大相径庭。那时壁画中的观音人家就是男神，就是持宝剑拿降魔杵滴。佛教文化中原化以后给菩萨重新安排了工作，为方便工作又给菩萨做了变性。这幅壁画应该是证据确凿的拨乱反正。

但佛教有着广泛的包容性，道士都能占领佛窟，给菩萨变个性有啥大惊小怪滴？

摄影：黑子翟剑锋 敦煌壁画

六奇：专家来做讲解员

参观洞窟关键是要一位专业的人士带领方能得窥堂奥，参观莫高窟时的那位解说员已经把解说词背的很流利了，但这里的解说员根本不是在解说，仿佛是在我们面前深情历数他二十年相依相偎的爱人的往事，她的前生，她的今世，件件如数家珍，让你无需触摸就深深感觉到那佛像和壁画的温度。

摄影：黑子翟剑锋 张增龙老师和我们一行

这位老师就是张增龙老师，尽管张老师非常谦虚，但我们都断定他就是专家。从张老师的分享中我体会到了榆林窟不同于莫高窟的奇妙，本文绝大部分资料来源于张老师。后期校对也蒙张增龙老师悉心指导，在此一并致谢！

摄影：慕容暄 张增龙老师和我

榆林窟位于安西县城南68公里处的高山峡谷中，因其河谷中遍生榆树而得名。现存42个洞窟，东崖32窟，西崖10窟。

这里有唐、五代、宋、西夏、元、清各代建造和重修的壁画5,650平方米，塑像272身，壁画佛像10,826幅。这么多的洞窟造像壁画岂是一篇文章三言两语能说的完的？

摄影：黑子翟剑锋 榆林窟

榆林窟的绝妙还有很多，本文只是略抒己见以供管窥，更多的奥妙无法言传只能亲身感受，还是留一些滋味给我亲爱的读者们自己去体验吧，万一能够找到那个老谁家小谁呢！

摄影：黑子翟剑锋 榆林窟外地貌

人生百千际遇，读到便是有缘，如蒙点评一二，胜过恩赏万千。2018,2,2，黑子翟剑锋写于京西微信：138117522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