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摩罗什传：在龟兹的最后日子

在龟兹的最后日子

若离福德，人与畜生同行三事；三事者：淫欲、饮食、战斗。——《大智度论》释随喜回向品第三十九吕光逼罗什娶白罗吉之后，仍意犹未尽。一天，传命召罗什进宫。罗什从雀离大寺急匆匆赶到龟兹宫，觐见吕光。吕光手里握着一块很大的于阗玉，白似羊脂，正在仔细赏玩。罗什进殿，“贫道鸠摩罗什，觐见大都督。”吕光的目光慢慢从于阗玉转向罗什，“罗什啊，本都督非常关心你的新婚生活。公主白罗吉色艺双绝，你感觉满意否？”“这……”罗什实在不好回答。“哦，怎么不说话？”吕光故作惊讶，“难道白罗吉不入道士法眼？还是道士对美色不感兴趣？”又是无法回答的问题。罗什摇摇头，依然无语。吕光好像生气了，“罗什，本都督从未作过月下老人，撮合你与白罗吉为夫妇，乃生平第一遭。如此好女何处觅？你应该感谢本都督才是。

”罗什：“谢大都督。”吕光：“罗什啊，当年汝父鸠摩炎娶汝母耆婆不久，耆婆即有孕而生你。你亦应仿效汝父。中国先圣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过，”吕光停顿了一会，接着说：“不过，夜则输其精气，不可过多房事。你意如何？”罗什苦笑道：“大都督，贫道业累障深，堕阿鼻地狱，永不超生，当复何言！”吕光：“此言谬矣！大丈夫三妻六妾，左拥右抱，乃人生之最大乐事，最妙享受，何须多虑死后什么天堂地狱。佛教戒淫戒色，此本都督最不赞同并反对者也。罗什，本都督劝你脱下法服，与白罗吉天天欢爱。”罗什：“不，罗什业障虽深，但永不脱法服。”吕光：“不脱法服，就能减轻你的罪业？”罗什：“不脱法服，讲经弘法，广种福田，积善不已，此乃我之志向。”

吕光：“积善便能不堕阿鼻地狱？”罗什：“此事非一言可明。”吕光逼问：“罗什，本都督问你：道士一面讲经弘法，一面与女人同枕共眠。积善之暇，又在造业。此事怎讲？几言可明？”罗什被击中要害，再次语塞，痛苦无以名状。吕光见罗什神情沮丧，犹如猫逮住了老鼠，得意至极，换了一副劝慰的口气：“罗什，不必首尾两端。讲经弘法，不废男欢女爱。去吧，温柔乡里好生保养，过一时随大军至东土见大秦国皇帝。”罗什又一次受辱。吕光掌握之中的罗什，注定一次次受辱。权势者从来都是藐视一切，当然也藐视天才，随意摆布天才。当权势者肆意侮辱天才时，天才什么也不是，天才束手无策。但健全的心智，会自行疗伤。罗什不拘小节，爱好自由的个性，以及对大乘佛教的信从，最终使他从深重的负罪感中自拔。

比丘娶妻，在僧律中确实是最大的罪业，决非小节。罗什为吕光所逼，娶白罗吉，这为僧律难容，所以痛苦几近发疯。然事已如此，一味自责，整天痛苦，也于己无益。业障深重之身，难道不可以广弘佛法？与白罗吉同枕共眠之后，其实依旧能日诵千偈。佛告须菩提说：“菩萨应离一切相，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色、香、味、触、法生心，应生无所住心。若心有住，则为非住。”“应离一切相”，因为一切相皆空，皆非真实。我罗什亦空，白罗吉亦空。我所见其美色、所触其胴体、所感其美妙、所生之快乐，皆是空是假。若念念不忘，不能自拔，此即佛所说“若心有住

，则为非住”。心若住（停留）于某事某处不能自拔，便不是无上正等正觉。

既然一切相皆空，我与白罗吉作爱亦非真实，何必耿耿于怀触彼女身的罪业呢？罗什以大乘空观思考自己的破戒，觉得精神的羁绊松弛了，身心轻松不少。吕光逼罗什娶白罗吉，直接的后果是沉重打击了龟兹佛教。虽然国人皆知罗什破戒源于吕光之逼，但罗什不能自持，不管怎么说都是禅心不坚的结果。想想伟大的释迦牟尼佛吧，魔王遣四女来到佛所，“绮语作姿”，竭尽“女幻迷惑之业”，表示“愿得晨起夜寐供事左右”，佛斥之曰：“革囊盛臭而来何为？去，吾不用！”（《释迦谱》引《受胎经》）反观罗什，讲经固然是西域独步，但一近女色顷刻崩溃。如此比丘，岂能弘扬佛法？来自大众的评论与质疑，致使罗什头上的灵光减去大半。尤其是极重视小乘禅法的佛图舌弥，对罗什的破戒痛心疾首，对着佛像呼告：“世尊啊，这是佛门的大耻辱啊！龟兹佛教从此衰矣！”罗什更敏锐地预感龟兹佛教的劫难。

自己破戒固然影响弘道，但军事占领者对佛教的无知与亵渎，才是龟兹佛教由盛转衰的决定性因素。吕光的士兵搜寻著名大寺中的宝物，甚至佛殿门窗上的金银饰物也被揭走。龟兹佛教遭受前所未有的重创。罗什自知，在龟兹的日子不长了。他很快要告别故土，随那位掌控一切、凌驾于西域诸国之上的军事统帅去东土。自己虽受奇耻大辱，但为了让佛光照亮东方，忍辱负重在所不惜。罗什开始紧张地收集佛经，不论是梵本还是胡本。例如《梵网经》、《大品经》、《小品经》、《法华经》、《维摩诘经》等。其余无文本的佛经，每日暗诵熟记。前秦苻坚建元二十一年（385）元日。龟兹王宫。与宫门外的冷清萧条恰成鲜明对照，龟兹王宫处处张灯结彩。平定龟兹以来，进入第三个年头，乘元日佳节，吕光决定好好庆贺一番。

麾下诸将、龟兹王白震及主要臣僚，都早早来到龟兹宫。酒宴前，白震建议先欣赏《苏莫遮》和《五方狮子舞》。吕光先前观赏过《胡腾舞》、《胡旋舞》，非常喜爱龟兹的乐舞，现在听白震说《苏莫遮》和《五方狮子舞》是龟兹的二个传统剧目，已有百年之上的历史，兴趣又来了。这个氐族的武夫九分不可爱，唯有一分还算可爱，就是喜爱异族的音乐舞蹈。也许这是猎奇而已，不说明他有艺术天分。《苏莫遮》是龟兹元日演出的剧目，类似傩戏的形式。表现时场地上牵来牛、羊、马、驼，以动物之间的争斗决出胜负，以此判断这一年的牲畜的减耗或繁殖。表演者头戴狗头、猴面等面具，男女不分昼夜，歌舞不休，七日方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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